那時候我每天的工作是抄寫消失的人的名字,一天有九個空格,同一個姓名一天最多能被我默寫九回,所以存在的人我幾乎都忘了,只記得那些不存在的,那些被我日日夜夜用一筆一劃去銘刻的,框框裡而現實外的人。
「我的名字妳至今寫過幾次了?」他坐在教室外的女兒牆上點煙。
「243次,今天似乎可以少寫幾次。」次數是隨口編的,真算起來應該不只這數。
「為什麼?」
「我看到你了,在將要上課的教室門口。」
「啊~可是我等一下不會進去耶~我只是來確認數字還沒滿300~」他邊吐煙邊無賴地笑,我嘆口氣轉身走進教室。
「結果妳是不是會記我名?」他在我背後追問,問得沒心沒肺。
「不記!不記!我今天休假!」我頭也懶得回。
「嘿~謝啦~香港人。」聽到他跳下牆的聲音,皮鞋敲擊瓷磚地的聲音,他吹口哨的聲音,走下樓梯的聲音,上課的鐘聲。
週末我跟大部分裡頭的人不同,父母會找來固定的計程車載我回到正常糜爛的城市睡兩個晚上,是的,我即是「裡頭人」又不是「裡頭人」。那天躺在親戚家的沙發上看租來的恐怖漫畫,手機的震動成功讓我心跳漏掉半拍,接聽時頭腦還有一半是空白的。
「喂,我明天不會去上課。」無賴的聲音。
「⋯啊?」
「明天我不去上課。」
「⋯你這是在請假?」心想這傢伙的假哪需要跟我請啊。
「不是耶~我是想請妳明天盡量別記我名而已。」無賴笑了,我歎氣。
「我盡量。但你再混下去我少寫十次也幫不了你。」
「哎呀~我明天要去錄音,很重要的~陶子姊妳知道吧?她的經紀公司找上我,想跟我簽約了呢~」聽的出來他很高興。
「⋯你小心被騙。」
「哈哈,不會啦~喂,我唱一段,妳聽完給我幾句評語。」
我愣住,當我極度猶疑是不是應該掛掉電話繼續看漫畫,以避免聽到帶有異地口音的國語唱著一些奇怪歌曲的時候,他開始清唱了,以一首慢歌的旋律,咬字異常地標準;把電視機關掉,坐直身體,仔細地把他的聲音聽進去,並且意識到,有個男孩正在唱歌給我一個人聽。
「嘿~不賴吧~」
「嗯,這原本是誰的歌?」
「溫嵐的《祝我生日快樂》啊,妳沒聽過喔~」
「沒有。」
「哎呀~那妳覺得我唱得如何?」他倒是難得會緊張。
「我是音樂白癡,你問錯人了~但你剛剛唱的,我挺喜歡。」
「呵呵呵。」
掛掉電話,我靜靜想了一陣子,傻傻一笑,拿起漫畫繼續看。有些人、有些事,如果知道它注定只是流水,那就要讓自己學會不在乎。
之後的某個晚上,我收到一封手機簡訊:
「我太緊張了,錄音時一般只能唱兩首,但我都不在狀態內;好在他們給我機會我再試一首,結果他們很滿意,就是給妳聽的那首喔!」
或許或許,總會給自己太多或許,推翻又重組,希望或期望對我來說是一場疊疊樂的遊戲,架空在荒涼的話語之上。
後來,他退學。
聖誕節的時候我發送祝福給通訊錄中每一個名字,半夜因此被鈴聲驚醒,室友發出抗議的夢話,我接聽,不發出聲響。
「喂喂~我收到簡訊了~」無賴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永遠是快樂的。
「嗯。」
「妳是阿詩嗎?」那是班上很有脾氣的女生,我也沒少寫她的名字。
「⋯唔係(不是)⋯」漆黑的房間,風扇在中央旋轉,室友們睡熟的呼吸,我的氣音細微而荒涼。
「妳~是~不~是~阿~詩~啊?」似乎很期待。
「唔係⋯」但可惜我不是,我笑。
「那妳是誰?」
我在半夜四點,安靜而慎重地說出我的名字。
「什麼?妳是誰?」
「⋯記你名的人。」記得一些人,也同時會被一些人忘記。
「誰?」
「算了,聖誕快樂。」這就是人生。
「喔,聖誕快樂。」荒涼又美好。
後來,聽說他回去他的國家;
後來,據說他去了泰國;
後來,和那時同班的朋友聊起,沒有人記得他;
後來,我把那首歌加到隨身聽裡,三百首為一輪迴;
後來,沒有後來。
可能是我不浪漫了....沒有看很懂[對不起你啊我還是留了個不知所謂我言-.-如果是福爾摩斯要吐糟的話他會說我一出聲就會令整條街的人的平均智商拉低吧?]
回覆刪除想問, 如何是552次?
不知所謂的*言
回覆刪除to cow:
回覆刪除喔喔~我沒出聲也會拉低別人的智商說XDD
名字被記552次就可以退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