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號宿舍 V

美國丹回去美國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那天，是倫敦迎接 2013 年煙火最璀璨的時候。我從倫敦眼走回宿舍，沿路小心閃躲遍地破碎的酒瓶，偶爾會被不認識的外國人攔下說新年快樂，他們喝得很醉，笑得很開，拍我肩膀的手很冰。彷彿這個新年來得像個奇蹟，夾帶著點空虛。

從中庭望向 38 號廚房的窗戶，沒有開燈，但隱約閃爍著電視的螢光。

JR：妳回來啦！快過來！我們在唱 K。
（餐桌上放著一台筆電，美國丹正透過 Youtube 搜尋 KTV 的視頻）
美國丹：好耶！我來找找中文歌。
JR：（指著螢幕）這首這首！
我：那是日文歌......
JR：不管啦～我要聽她唱這首～
德國女孩：都說那是日文歌......
我：（轉向美國丹）他喝醉了嗎？
JR：我才沒有！而且妳聽丹說了嗎？妳知道嗎，這個傢伙說他不唸了！
我：（這群男生又在開玩笑整我了）
美國丹：（笑著推眼鏡）嗯，我不唸了。
我：（平淡）......這很好啊。
美國丹：（驚訝）怎麼說？
我：你大概是找到比唸碩士更有意義的事情才會中途放棄吧，就算沒找到，也至少發覺自己要的原來不是這張文憑。無論如何，只要你知道自己的心思，就很好，很勇敢。
美國丹：哇......（摸鼻子）妳是第一個聽到我這個決定後還給予正面評價的。
我：（挑眉。開始懷疑他是不是說真的）

那個晚上我們四個人不斷唱著奇怪的英文 KTV ，撐到很晚才各自回房。
在假期的尾聲，那個熬夜趕完報告的次日清晨，我半夢半醒間聽到走廊傳來行李滾輪的聲響，一連串的說話聲，開門關門，接著一片寂然。我沒踏出房間，但我知道，門後面一場離別在上映前就已落幕。

開學時，義大利丹把屬於義大利的歡笑和陽光一併帶到 38 號宿舍，瑪麗亞也回到廚房熟悉的位置開始做菜。

義大利丹：所以丹他回去了？（抓了巴桌上的芒果乾吃）
JR：對啊，他才走沒幾天就收到他前前女友從夏威夷寄來的包裹。嘿嘿～裡面都是食物！丹他說任我們處置，你剛吃進去的芒果乾只是冰山一角呢！（笑）
我：（瞄一眼箱子）食物我們可以吃，但裡頭那本書和信紙要不要給丹寄過去？
德國女孩：丹說要我們把它們丟掉。
義大利丹：丟掉前可以看信裡寫什麼嗎？（興奮地舉手）
德國女孩：不行！不可以！（雙手叉腰）
義大利丹：噢......（垂頭裝可憐）
JR：（認真）我覺得應該要寄給丹看看，信的最後寫著「永遠愛你」呢。
義大利丹：你偷看了！！！
德國女孩：（瞪）
JR：才沒有！！它又沒有裝在信封裡，只是隨意對折放在表面，我打開箱子就看到最後一行字，那時候我哪知道裡面會有一封信啊！（指著包裹）
我：畢竟是寫給丹的，要丟也是他自己丟吧。
德國女孩：對，這樣好了，書跟信紙先放我那，等之後找機會歸還給丹。
義大利丹：也可以放我那呀～
德國女孩：不‧可‧以！
義大利丹：妳這德國人！
德國女孩：嗯哼，是啊，你義大利人！
義大利丹：我的名字也是丹啊～妳怎麼知道她不是寫給我的？那封信是我的～
德國女孩：（翻白眼）

後來搬進來的新鄰居是個葡萄牙女孩，長得清秀可愛，主修歷史，專攻奴隸制。她的到來讓 JR 慌張地把廚房海報上寫過的搞笑話剪掉，因為他不想讓可愛女孩對他產生壞印象。也因此，廚房的海報如今就宛如中國傳統剪紙，充滿立體主義的藝術感。

偶爾還是會想起，不久前的聖誕節，整層宿舍就只有我和美國丹兩個人。他跟我的房間就隔著一道牆，當他決定要離開的時候，我在做什麼呢？12 月 25 日那天倫敦所有的店鋪和交通都停擺，我一個人跑出去散步，路上幾乎看不見人影。好不容易找到一間家庭式的咖啡館，買了杯熱巧克力回宿舍送給美國丹。

我：（敲門）聖誕快樂。（遞）
美國丹：Holy shit! （接。關門）
我：（愣住。這是討厭巧克力的意思嗎.....美國人真是難懂啊.....）

聖誕過了，新年過了。房間裡的人走出去，房間外的人搬進來。有些心思錯過了，有些記憶忘不掉。所謂「老樣子」，說到底也就是在不斷的遺失時間裡找份安慰。38 號宿舍依舊是「老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