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18日

一雙城事:關於渺小

新聞報導說,歷經十年,我們總算能清晰看到冥王星的模樣,而星球上一個冰凍平原的形狀就宛如人類象徵「愛」的符號。聽到此消息的人們熱烈傳頌著這張圖片,認為那個幾年前被我們從太陽系除名的星球,勢必傳達著某種宇宙真理。

或許是因為人類太寂寞,看到一點來自外太空的蛛絲馬跡,就會抓緊機會去詮釋;或許覺得,如果彼此在距離上無法靠近,至少在心靈上可以相依偎。

但我怎麼看,這都是個哀傷的故事,其哀傷程度就像是前任回過頭來說還愛著你一樣。

我不是個研究物理學的料,但天文星象呈現的存在都令我深深著迷。例如《Interstellar》的永續號經過木星,有一幕靜態的鏡頭,特寫了木星的龐大而穩重,永續號只不過是角落微弱的一點亮光,緩慢地從木星身側滑過,那一幕有幾秒時間完全沒有音效,徹底的寂靜,特意讓大提琴的主旋律姍姍來遲。整部電影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這一幕,所有我們眼前的東西,一旦放到宇宙裡,在那麼一個無涯的時空裡,全都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曾有個男孩到台北的家裡,看到我電腦的螢幕保護程式是一連串星球和星雲的圖片,轉頭問我為什麼特別選這組畫面。

「因為這讓我覺得自己很渺小。」

後來,他在他的文章裡提到了這段往事,他說,我的神情以及答案透著哀傷。

我其實記不清那時自己究竟是怎樣的心情,也忘了為什麼電腦會在那時處在閒置的畫面,記憶裡對於那一刻的細節已經被他的描述取代,唯獨能有所把握的,就是我確確實實說過那句話,那時候我所指的渺小,無非是就距離面積而言,直到今天,每當我沮喪、悲憤、不甘的時候,只要想起地球外有太陽、有銀河,天地之大,而自身渺小,於是便能拾回丟失的理智,繼續親和待人。

後來有次為了看一齣舞蹈表演特地飛回台北過一晚,表演結束後因為捨不得回家,就找朋友到咖啡吧徹夜聊天。那晚,我趁著醉意說了好多好多埋在心裡的話,一直說一直說,平平淡淡彷彿在說別人的故事。清晨在自己的房間醒來,紗窗透著朦朧的白光,四週一片寂靜,寂靜到耳鳴,我躺在床上看向桌面的電腦,想起曾有個男孩,指著螢幕裡的無盡宇宙問我為什麼,我說:

「因為這讓我覺得自己很渺小。」

我躺在床上盯著漆黑的螢幕,感覺到突如其來的哀傷,而這份傷感不再是源自他人的描繪;同一個房間裡,我沙啞無力的聲音和男孩曾經聽到的聲音重疊,我和自己過去的身影交錯,就像是兩個星系各自擁有不同的軌道,卻在某一點上,彼此共通了,但那只是場美麗的巧合,下一瞬間就會因為各自的引力繼續在自己的軌道上前進,回不去,也停不了。

直到那一刻,我才重新審視自己說過的那番話。

所謂渺小,並不僅是因為距離,而是在世間萬物變化萬千的規律中,你所能掌握的,只有一個符號、一句話、一張照片、一對眼睛看到的範圍,然後以此為證據,證明彼此的關係,證明自己並不孤單。

但我們都清楚明白,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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